做编辑真的快乐吗？
这是一篇拖了很久的稿子。
事情是这样的。大约一年多以前，我被同事师素珍老师拉进了一个叫做“江湖”的出版QQ群，被群主通过验证后，我一声没吭就被上级叫去交代工作了。大约几分钟后回到座位，看到群主在小窗里噼里啪啦说我：“谁拉你进群的啊？你哪里的啊？新人怎么不跟大家报到打招呼啊？把你的群名片改一下啊！”跟我说完后，又在群里冷幽幽说道：“以后拉新人进群，先问一下我，我经过大伙儿同意再拉进来。”弄得我啊，囧死了，顶着一额头的黑线在群里跟大家哈喽打招呼。心想这位群主好严格啊，我这样生性慢热的人，恐怕不好混罢。
在这之后，事实证明，这个群也确实不好混。此群要求大家慎发广告，线上线下多做正面有益的交流，保持活跃度。超过一段时间只潜水不发言，又不出席组织活动的，就会被踢出去。这个群里活跃的都是新星、理想国、文景、新经典、中信、三联、长江文艺等我一直景仰的出版机构的同仁——多数营销，少数编辑。我真的很想加入他们，但又没法时时在群里发言保持活跃，那就多参加线下组织的活动吧。还好群里有不少跟我一样的吃货，一有饭局我都尽可能参加了。第一次参加活动就有幸吃到了诗人饿发的私房菜，红烧肉和糖醋排骨超好吃！接着又吃了好几场驻京办，每次吃完都好幸福！这样一来二去的就跟最活跃的那十来个人（至少是最爱吃的那一伙人），混个三分、五分、七分熟了。
但我仍然是个喜欢吃和倾听，大于喜欢说的人，每次出现就埋头吃吃吃，然后竖着耳朵等左边右边前边的人说话，飘来一句听一句，砸来一堆听一堆，仿佛换频道看不同的节目，转场看不同的演出……我自己高兴得很，却完全没有存在感。我得解释一下，我们的聚会不仅仅是吃啊，更重要的是交流行业经验和心得。比如我参加的第一次聚会，在品尝诗人饿发的私房菜之前聆听思楠分享了做国外版权书的经验，这让我非常受益。对于才刚开始做市场畅销品类图书的我而言，大家说的好多话题，其实我都没办法参与，经验不够、逼格不高、料不足也不新鲜，所以就只剩下吃和听的份了。
偶尔也会这样，我放下筷子抬起头，插上一句：“那个某某某哦，我知道，听说他怎样怎样……”然后咧，没有然后了，我又拿起筷子低下头，“嗯，这个血鸭好好吃，下次还来吃……”
基本上就是这样了，我的状态。
一直记得我参加的第一次活动，大家听完讲座，吃完私房菜后，十多个人分成了几拨，有两个人在厨房洗碗，三四个人坐在沙发一端讨论互联网和新媒体，还有三四个人坐在沙发另一端讨论图书发货造货和退货，最多的一拨人围在饭桌边继续喝酒闲聊，群主也在其中。而我站在这几拨人中间，正踌躇着要加入哪一拨，他突然对我招手说：“晓蓝，你过来，你是新人，跟大家喝杯酒。”
就我这样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人，在半年前，群主竟然向我约稿（他是「做書」的运营）。我一下就懵了，心想我都做了些啥啊？！
我说：“我写啥？我没啥好写的啊！群里很多人都比我有料啊！”
他回我：“如何做一个快乐的编辑，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快乐的人。”
我更懵了。他哪只眼睛看到我是个快乐的编辑，哪只眼睛看到不存在的东西，天眼么？三眼神童啊，逗我呢么？
我到底是做了什么让他觉得我像个出版界的谐星？我到底该写些什么内容才是“如何做一个快乐的编辑”？我一直在问自己这两个问题，一直没有答案，交稿的时间一拖再拖，从端午节一直拖到国庆节，还好群主不是天蝎座。
他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宽容，让我十分愧疚。偶尔我也跟他说，自己不知道怎么写如何做一个快乐的编辑。他回道：“不用刻意写怎么快乐啊，就写一个编辑的日常，只不过我觉得你是一个能给别人带来快乐的人。”
得，这不还是一回事儿吗?
我快乐么？我的工作快乐么？我的生活快乐么？我以快乐的心情来面对我的工作和生活么？我自己是个快乐的人还是给别人带来快乐的人？我给别人带来快乐的这一印象是真实温柔的还是虚妄浮夸的？我于是反反复复从不同角度以各种维度问自己（天呐我十多年不曾这样了！我要是疯了群主你咋赔！），最后还是觉得，我并不总是快乐的。
工作也好，私生活也好，最美好的状态下，快乐与不快乐的比例，也是一半一半。低配的时候，不快乐甚至更多些，压倒一切的沮丧消沉也常有。身为图书编辑，这个行业大家也是知道的，薪酬不算高，琐事却很多，一本书从策划、编辑、印制、营销到发行的30多个环节，不知道哪些环节就有一些很诡异的地雷等着你，轰得你外焦里嫩的。说是叫项目经理，一个项目由始至终全权责任制，嗯，有权力，有责任，但实际经常是这样的：
翻译老师还没交稿啊，人在法国邮件不回、QQ不理玩消失啊；
封面第N稿还是没通过啊，设计师发脾气撂挑子了啊；
作者不喜欢这个文案啊，觉得包装太过太没品了啊；
老总下最后通牒，这本书今晚6点一定要出片啊；
合作方5点半突然还要大换文件尼玛火烧眉毛啊……
你以为项目经理哪怕不能像个国王指点江山挥斥方遒，至少能像个监工拿着鞭子piapia抽，结果却像个服务员四处赔笑，每次开口第一句都是差不多的话：“ XX 老师，我跟您解释一下，事情是这样的……”书还没出来的时候，总监问你：“书还出不出？不出完不成这个月的任务了。”发行怨你：“书啥时候出来？还不出来赶不上这个月发货了。”营销催你：“书怎么还不出？这个月媒体都要发稿了还没样书给人家。”……书出来了，A说：“这个封面啊，呵呵。”B说：“这个文案啊，呵呵。”C说：“这个纸张啊，呵呵。”D说：“这个内容啊，呵呵。”……你能怎样？抬起连续加班熬夜的稻草头，仰天长啸，呵呵呵。
如果工作中仅仅都是这些，那当然谈不上是快乐的。但投身到这个圈子里的，大多数还都是有理想有情怀的人。路是自己选的，只要不违背最初的理想和最深的情怀，笑着走下去总比哭着走要好玩些。长期从事文字工作的人，别的本事说不好，但变着法儿用文字自嗨自嘲的本领都是一等一的。稍微高兴一点儿，就把文字耍成花里胡哨的银样蜡枪头，逮着个人就跟他过招。对方要是接茬，那就好了，一场华丽丽的文字花枪大战就此开始。于是，一开始就那么一点点的快乐，就被恣意放大了。欢乐放大，苦闷不言，在外人看来，我们就是多么快乐的人哪，这不就是他们所提倡的正能量么？
如果一个公司里都是这样的人，那就更好玩了。现在，我很自豪地宣布，我司就是个奇葩公司，公司里开着奇葩一朵朵，每朵都不重样。我们平时都用QQ交流工作，有公司大群，部门小群，还有若干个项目小组。公司大群是最好玩的，只要谁起个头，大家趋之若鹜地就赶来耍了。聊天的内容，那简直是：节操遍地没人捡。搞基的，怂恿搞基的，调戏领导的，自拍比美的，自晒土豪的……本来端端正正地汇报工作（多数是发行晒码堆、营销晒发稿、新媒体求转发点想读什么的），没盖几楼就歪得不行不行了。话题可以从作者新书点想读→→评选谁是儒意第一美男子→→给河童找个啥样的男朋友；从畅销书码堆→→精神污染狗占领公司→→哪里有好吃的重庆老火锅。每每看着满屏滚动的没节操，我心想，老总这时候一定会自戳双眼吧。但神奇的是，每每我们嗨得欢时，老总都像个透明人，仿佛不存在。然而只要一有重要的工作汇报，他竟然就在第一时间出现——点赞，鼓励，支持。这证明什么啊?证明他不仅没有屏蔽群消息，事实上还一条不落地follow啊！这让我想起易中天老师讲历史，讲到汉朝的皇帝，冠冕上垂下来的珠子，挡住了视线，这叫视而不见；头冠两侧各垂下来一颗玉石，正好遮住耳朵，这叫充耳不闻，这都是当皇帝的智慧。我就联想着，这个头冠若戴在老总的头上，他一边戴着这个一边检查蓝图，啊哈哈哈哈哈……
我的 point 总是比较歪，歪着歪着就让自己乐起来了，尽管很有可能下一秒，又要为着项目愁眉苦脸扯头发（老总若不幸看到上面这段，请把它当作是我对您的恭维和赞美，我真心的。啊，前面那段关于公司的也是）。
除了这些躁起来的快乐，其他还有吗？当然有，那是真真正正的在工作中获得成就感的时候。它们或许都是很细微的小事，但回馈却是很盛大的喜悦。比如：
跟作者很聊得来，以后又多了个朋友，叮铃铃，银铃伴着清风响起来了；
沟通了那么多遍总算完成了，封面插画真好看呀，雨后的天边，一条彩虹跳了出来；
这次的文案只花了20分钟写的，却几乎没改就全部通过了，砰，一大朵烟花绽开，五颜六色漂亮极了；
书出片了，书下厂了，书加印了，好耶，蓝天白云和朝霞，到处都是彩色的气球，往上飞，往上飞；
书被读者说喜欢，书上畅销榜了，呼啦啦，圣诞老人驾着麋鹿雪橇飞过头顶，洒下明晃晃的礼物，对我说，拿去耍，随便耍……
这些因细微小事而带来盛大的快乐，再放大，又可以在公司群里耍贫嘴，侃段子，搞基，怂恿搞基，调戏领导，评选美男……如此种种，将欢乐传递，真爱满人间。
我从来不肯相信毫无事实依据的乐观主义，无法理解打了鸡血般的开口闭口正能量。说实话，这个行业、这个圈子、这些可爱的同仁，谁都不知自己能走多久，甚至也不知道自己能在北京待多久。关于理想与现实、相聚与离别，那又是另一个有些忧伤的话题了。将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来过，这么说有些夸张，但将每一年当作可能是在这个行业、这个城市的最后一年，珍惜手里的每一个项目，珍惜相处的每一个环节里的每一个人，珍惜每一段与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光……这，就是我的乐观主义。有句话，好像是连岳大人说的：快乐是走在荒漠里偶然发现的野浆果，摘下来就吃了。（大意是这样，原话不记得喽）
群主要我写 2500 字左右，我叨逼叨，就叨叨出 3800 字了，这一篇够字数啦。我一直很怀疑，会不会有人要看我说的这些，但盛情难却，我拖拉了这么久也不能将这盛情给拖没了，只好答应他，先写一篇试试。若有人喜欢，我下次就讲讲我司打印机角色扮演的故事，如果不喜欢，那就算了。我司打印机初出茅庐青涩羞赧，我还没问过他愿不愿意出名呢。就这样吧。谢谢大家，秋天快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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做書特约稿件，转载请注明出处及做書微信号。题图来自台湾漫画家@大力啦
广而告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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